运河烽烟-《明末隐龙》
月黑风高,杭州运河码头像被浓墨泼透的宣纸,连远处雷峰塔的轮廓都融在夜色里,只剩几盏渔火在水面上飘着,忽明忽暗,像濒死的萤火。运河水裹着河底淤泥的腥气,还有岸边芦苇腐烂的霉味,在码头边呜咽着打转,拍击漕船 “江顺号” 的船帮时,发出 “哗啦、哗啦” 的声响,那声音沉得像哭,又像在为即将爆发的冲突敲着闷鼓。码头上的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滑,泛着冷幽幽的光,一阵夜风卷过,卷起地上的枯芦苇叶,打着旋儿撞在船柱上,又簌簌飘向黑暗,把空气里的紧张感搅得更浓。
“江顺号” 的船身吃水极深,船舷离水面只剩两指宽,显然满舱的暹罗米压得船身沉甸甸的。漕帮帮主张蛟穿着靛蓝色短打,腰间那柄分水刀的鲨鱼皮鞘被月光映出暗纹,他站在船头,靴底踩着船板上的防滑麻绳,目光像鹰隼似的扫过码头 —— 暗处的草垛后有虫鸣,却掩不住远处传来的、越来越近的马蹄铁踏地声。他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铜环,身后二十多个漕帮帮众也都绷着身子,袖口挽到肘弯,露出结实的胳膊,手按在腰间的短刀或篙杆上,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。
“来了!” 帮众里有人低喝一声。
果然,不过片刻,码头入口处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,混着清兵的呵斥和税吏的尖嗓。借着微弱的月光,能看到十几个清兵举着火把,火光照亮了为首税吏的脸 —— 这人留着两撇八字胡,官服领口敞着,露出里面油光的衬布,手里那根铁钎的尖头磨得发亮,在火把光下泛着冷光。他踏上码头的青石板,脚步重得把露水都踩得四溅,走到 “江顺号” 的跳板前,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上去,跳板被压得 “吱呀” 作响。
“船上装的什么?打开!本官要查!” 税吏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浑浊,又透着官威的蛮横,手里的铁钎往船板上一戳,火星溅起,“别磨蹭!耽误了户部查粮,你们担待得起?”
张蛟立刻上前,脸上堆着笑,双手抱拳时,指关节的老茧都露了出来:“官爷一路辛苦!小的是漕帮张蛟,这船装的是暹罗米,要运去苏州府赈济灾民的。河道衙门王管事的批文在这儿,您过目。” 说着,他就从怀里掏牛皮纸袋,指尖刚碰到袋口,却被税吏一铁钎挡开。
“王管事?” 税吏嗤笑一声,唾沫星子溅在张蛟手背上,“现在漕运粮税归户部直查!他一个河道衙门的管事,也配管户部的事?” 话音未落,他突然举起铁钎,朝着船中央一个鼓得快裂开的米袋狠狠捅去!“嗤啦 ——” 麻布被铁钎戳破个大洞,雪白的暹罗米粒像碎雪似的往下掉,落在船板的缝隙里,又顺着缝隙滚进河里,引得水面上的鱼群一阵翻腾。
“暹罗米?我看是私运的黑粮!” 税吏眯着眼睛,八字胡翘得老高,伸手揪住张蛟的衣领,把他往自己面前拽了拽,语气狠戾,“税单重新算!原本的税额加倍,现在就交银子!要是拿不出来,这船扣了,你们这群漕帮贼子,全给我押去大牢里蹲着!”
张蛟脸上的笑瞬间僵住,随即一点点褪去,眼底的温和像被冰水浇过,瞬间冻成冰冷的霜。他缓缓挺直腰板,手猛地按在分水刀的刀柄上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,连声音都带着金属般的冷硬:“官爷,我再说一遍 —— 这船米,姓林,不姓清!加倍征税的规矩,我们漕帮不认,林帅那边,更不认!”
税吏愣了愣,像是没料到一个漕帮帮主敢跟自己叫板,随即勃然大怒,一把推开张蛟,朝着身后的清兵吼道:“反了!反了!来人啊!把这群抗税的贼子拿下!谁先抓住张蛟,赏五十两!”
清兵们立刻拔出腰刀,“唰” 的一声,刀刃在火把光下泛着刺眼的寒光,争先恐后地往跳板上冲。最前面的两个清兵刚踏上跳板,就见张蛟猛地拔出分水刀 ——“锵啷!” 刀身出鞘的瞬间,一道寒光闪过,映得张蛟眼底的决绝格外清晰。他手腕一扬,分水刀带着风声劈向船边的粗大缆绳,那缆绳是三股麻绳拧成的,平时十个人都未必拉得断,可此刻被分水刀砍中,只听 “咔嚓!” 一声脆响,缆绳应声而断,断口处的麻绳还在微微颤动,带着的船桩 “咚” 地砸在水里,溅起半人高的水花。
“开闸!放水!” 张蛟对着船尾的帮众厉声大吼,声音穿透嘈杂的混乱,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早守在水闸边的两个漕帮帮众立刻行动,他们挥起短斧,朝着控制水闸的粗麻绳砍去!“嘣!” 麻绳被砍断的瞬间,水闸 “嘎吱嘎吱” 地缓缓打开,积蓄在闸后的运河水像被囚禁许久的猛兽,轰然冲了出来,带着 “轰隆” 的巨响,朝着码头和清兵席卷而去!
水流湍急得能卷起岸边的碎石,瞬间漫过码头的青石板,又朝着跳板涌去。“咔嚓!” 原本搭在船与码头之间的跳板被水流冲得断裂,正在跳板上的三个清兵来不及反应,惊呼着掉进水里,湍急的水流立刻把他们卷得团团转,他们手里的刀 “哐当” 掉进水里,人在水里挣扎着,呛得连连咳嗽,水花溅起一人多高。
“撑篙!快走!” 张蛟对着帮众们喊道,自己也抓起一根丈长的铁篙,狠狠往河底一撑!船身猛地一震,朝着运河深处滑去。帮众们也都动作麻利地撑起长篙,铁篙插入河底淤泥时,发出 “噗嗤” 的声响,漕船在水流的推动和长篙的助力下,像离弦的箭一样,船头劈开水面,留下一道白色的水痕,朝着茫茫夜色疾驰而去。
混乱中,一个清兵不甘心,伸手抓住了船尾的一个米袋,用力往后扯!“嗤啦!” 麻布米袋被扯破,雪白的米粒撒了一地,破损的麻布也掉进水里。河水迅速浸透麻布,就在这时,麻布上原本看不见的地方,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墨迹 “川” 字 —— 那是用明矾水调墨写的,平时藏在麻布纹理里,遇水后才会显影,正是林宇为了防止粮食被清廷截留、私吞,特意设计的防伪标记,只要看到这个 “川” 字,就知道是川东方面的粮船。
税吏站在被水淹没的码头上,裤腿全湿了,冷风一吹,冻得他打了个寒颤。他看着 “江顺号” 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后彻底消失在夜色里,又低头盯着水里那个泛着墨色的 “川” 字,气得浑身发抖,手里的铁钎 “哐当” 扔在地上,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:“反… 反了天了!这群… 这群漕帮贼子!”
运河水面上,清兵的呼救声、水流的轰鸣声还在回荡,而 “江顺号” 早已载着满船的暹罗米,朝着苏州的方向驶去,船尾留下的那道水痕,在夜色里渐渐淡去。